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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第3页）

&esp;&esp;“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孟夫子讲这话的时候，大约是没有见过祁夬。祁夬的目光轻盈明澈，仿佛一条浅底的溪流。程犀看着这双眼睛，颇觉不可思议。

&esp;&esp;他两个四目相对，皇帝如坐针毡，双手撑着御案。他想说，他才不是祁夬说的那样多疑，他要真是多疑，能容祁夬坐大吗？他并没有怀疑程犀，程犀这个建议很好，他是要纳谏的。

&esp;&esp;然而，谢丞相一声咳嗽，其余四位丞相一齐盯着他：请圣上闭嘴。

&esp;&esp;昨夜，五位丞相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也没有能让皇帝转过这个弯儿来。一气之下，丞相们给皇帝下了最后通牒：原本祁夬按律处置这事儿就算完了，您非要让他忏悔。丞相们不得不将新官员召过来，又因您必要在上面坐着，丞相们简单粗暴的声讨之策没办法施展，弄得国家这几年新选的俊材被祁夬一通祸害。

&esp;&esp;现在再简单粗暴地定他的罪，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不能在大义之外的道理上讲过他，这几年新选的人材，要废掉一大半了。大家被您的任性弄得下不来台，您要再多嘴，我们辞职，您自己收拾这个烂摊子吧！

&esp;&esp;皇帝委委屈屈地答应了。

&esp;&esp;方才他一时激动，插了一小口，丞相们已经警觉了。现在他还要再说话，丞相们的眼刀顿时削了过来。

&esp;&esp;皇帝憋屈地坐了回去。

&esp;&esp;祁夬微哂，问程犀：“你怎么说？还要学你的祖父？”

&esp;&esp;“赤诚之心，天然生就，不用学，”程犀毫不畏惧地回望祁夬，“阁下危言耸听、蛊惑人心者，诈术而已。有人托我问您一句话——‘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是怎么有脸把自己说成是寒风里瑟瑟发抖的清纯小白菊的？’”

&esp;&esp;这句话刁毒刻薄，却又有趣得紧，满殿压抑的氛围之下，忧心前程的科场后辈们居然被逗得发出短促的轻笑。

&esp;&esp;燕丞相不客气地大笑：“程犀，谁让你问的？”

&esp;&esp;程犀一躬身：“其实还有几句话，‘二十岁做探花，四十岁掌吏部，哪个瞎了狗眼的说他受欺负了？也来欺负欺负我好了嘛，求欺负！’、‘当吏部尚书好有十年了吧？这些升迁上的事儿，不都是他在管吗？你们受压抑，不是他的错吗？’、‘不就是，我没当上丞相，肯定不能承认是我蠢，我得说都是你们的错吗？’、晚辈一想，还真是。”

&esp;&esp;燕丞相以笏板掩面。

&esp;&esp;李丞相喷笑一声，看了程犀一眼，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他能想的唯有一个人。话虽糙，用来打破祁夬的气势倒是合适。笑谓程犀道：“你接着说。”

&esp;&esp;程犀漫吟道：“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esp;&esp;这首左思的《咏史》，殿中无人不知，乃是评击魏晋九品官人法，“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的。新科进士们听了，心头无不一沉。

&esp;&esp;程犀道：“昔日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如今我辈读书人，无论家境如何，皆得以才学出仕，胜往昔多矣！论才取士、仕途通达，于寒门士子一直在变好，阁下如何只得出一个伸手不见五指，黑得要跌破头的结语？

&esp;&esp;阁下执掌铨选十年，依然如此，阁下可曾为晚辈士子做过一点努力？

&esp;&esp;我辈既承了前辈科考取士、不必论门第的恩惠，为后来者尽一份力，也是应该的。薪火相传，纵身化飞灰，火种不灭。阁下，绝不无辜！”

&esp;&esp;他此言发自肺腑，君臣等听得热血沸腾，大受感染。

&esp;&esp;与他同年的状元江渊赞一声：“好！阁下尽谈私利私欲，可敢说说大义吗？可知礼义廉耻吗？”

&esp;&esp;“跟我讲礼义廉耻，说大义的，都哭着跑出去啦。你要说？”祁夬给了江渊一个轻蔑的眼神，张开右掌，比了个“五”，示意已经哭了五个人了。

&esp;&esp;江渊：……

&esp;&esp;江状元还真不大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