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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小鬼!”“骗子!”“国家的叛徒!”不知道是谁砸过来一块石子,随后更多的泥土,石块,腐烂的叶子都从地上被人拣起,雨点般的从两边砸过来。守卫在马匹周围的兀兰卫兵大声咒骂着,试图用长枪恐吓暴怒的市民,却只换来更多的石块和烂泥。最后,狼狈不堪的卫兵们只能抱着头拉起马匹缰绳,尽可能迅速的离开大街。大群的兀兰兵拿着盾牌守在街道两边,只是控制着市民不能冲过来,却丝毫没有阻止投掷行为的意图。很显然,大批士兵如此统一行径的做法,肯定有人预先授意。我面无表情的跨在马背上,任凭更多的污秽东西砸到身上,被卫兵带领着继续往街道前面走。变相的游街是么?想完全扼杀我将来回到易水重整旗鼓的机会是么?莫炎,无论什么样的伎俩,我陪你玩到底。远远的,我在马背上看到一片白色,在阳光下更显怵目的惨白。那里是用帷帐遮盖起来的菜市场,成群结队的战虏被绳子绑结成串,神色木然的坐在泥泞的地上。按照兀兰军队不成文的残酷规矩,战场上擒获的俘虏只有两个下场:身体完整健壮的战俘会被押解去西北边疆垦荒,其余的就地斩首。白色的帷帐拉得很高,即使在马背上远远望着,我也只能看见成片的斧头举在半空中,重重的落下去,然后再次高高的举起来,铁制的斧刃在阳光下闪着黝黑锋利的光。马匹被士兵牵引着向菜市场旁的大街走去,距离那白色的帷幕越来越近。我的目光凝视着那几十道不停闪烁的光,久久不动。有个断了手臂的伤兵在迎面的方向坐着,似乎是远远看见了我,忽然跳了起来,大声的说了句什么,周围围坐在地上的一群伤兵俘虏立刻全部扭过头,直直望着我的方向。看着那一双双丧失了光彩的眼睛,这些即将失去生命的战士们,都是曾和我在城头浴血迎击的易水男儿!如今,我像个傀儡人偶,穿着可笑的衣服出现在他们面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我们自己的城邦里被大批大批的屠杀!心中那分无力的痛苦和冲到头皮的羞愧耻辱再也无法掩饰,我浑身颤抖的转开了视线。忽然,耳边隐隐约约的听到了熟悉的曲调。不知是谁起的头,被绑俘着的战士们开始低沉而缓慢的唱起易水军队的殇歌——“天苍苍兮易水寒,战士身兮归波澜路迢迢兮易城阳,战士魂兮归故乡风漫漫兮易山长,战士灵兮永守家邦”…………无数的声音慢慢的汇集在一起,歌声越来越大。有看守的兀兰士兵用皮鞭四处的抽打,大声的咆哮个不停,却还是无法阻止。帷帐里斧头不断落下的声音中,那歌声越来越苍凉低沉,却始终没有断绝。新的一排士兵被牵引着走向那白色的帷帐大门。跨入帷帐之前,那排士兵不约而同的停住脚步,转向我的方向,齐齐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我侧过头去,泪光在隐约中闪动。全城游完一遍,已经是傍晚时分。全身都散发着欲呕的味道,人却宽慰了些。这一日的观察下来,易水至少还剩下四十万人口。只要经过适当的休养生息,十年,二十年,易水城邦总有元气恢复的一天,就如这泛着血色的易水河总有返清的一日。只是不知道我能否再看到了。莫炎昨夜已吩咐驻守在城外的百万兀兰大军连夜拔营,等到降城礼毕就立刻班师回王都临川。今天是我在易水的最后一天。随着兀兰大军出了仍然弥漫着硝烟的残破城门,抬头向西望去,一轮红日还挂在海港的上空,映照得山水颜色胜火,鲜艳的如同当日城头上四处飘扬的旗帜。别了,易水,我的故乡。《风寂沙》少紫大陆历723年春。兀兰首都。临川。色彩鲜艳的红毡从敞开的四座城门向外面一路铺过去,无数滚动的车轮从十里红毡的大道上缓缓向前行驶,得胜归来的将领们骑在坐骑上,踌躇满志的接受着民众的欢呼。数量惊人的军队聚集在城外,按照部队番号分批进城。从早晨到晚上整一天的时间,也只是让骑兵方阵和铁甲军方阵进了城,庞大的步兵队伍现在仍然在源源不断的从城外涌进来。青色的苍鹫军旗在长达几十里的队伍中迎风飘扬,意气风发。不止是将领们,整个班师的军队都正在接受着王都百姓因为胜利而迸发的惊人热情。沿途夹道的欢呼声响彻云霄,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无数狂热的声音大声欢呼着口号:“兀兰帝国万岁!”“兀兰军万岁!”“皇帝陛下万岁!”我漠然背过身体,靠在夜风吹拂的阳台上,不再去看远处那几处灯火通明的城门和正在城中广场狂欢的人群。垂下眼睛,望着手上端举的高脚玻璃酒杯,轻轻摇了摇杯身。温润的琥珀色液体在夜空的黯淡星光下闪着粼粼的光,很美。对着它凝视了几秒钟,我一口气把整杯琥珀酒喝干,随手把酒杯丢下阳台,重新走进灯火耀眼的皇宫宴客大厅。“啊哈,原来平南侯不声不响躲到外面去了,我说怎么突然就看不见您的身影了哪!”刚走几步,耳边就传来了某种不想听到的声音。虽然对方用了“您”这个尊称,但是口气傲慢十足,怎么听怎么像挑衅。我不无厌恶的瞥了那个说话的人一眼。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贵族子弟应该是个子爵,就是不知道这爵位是从哪个有战功的先祖那里传到他头上的。仔细看了几眼,这位衣着华丽的子爵长相倒也可以称上英俊,只不过经过刻意修饰的面部近距离看起来总有几分虚浮,大约是平素花天酒地的日子没少过的结果。“……子爵阁下,”我实在想不起他的名字,也懒得去想,只是对他敷衍的点点头,“麻烦你让一下,你挡住身边的侍应生了。”在他愕然发楞的时候,我几步走过去,从他背后那位侍应生的托盘里接过新一杯的琥珀酒,微笑着向侍应生道谢。那位子爵阁下的脸色顿时一变,已经浮到面部的怒气随即又被压了下去,呵呵笑了几声,“是不是因为易水地方小,所以连带宫廷的风气都这么低三下四的?阁下居然连对侍者都这么客气,看起来实在有些不习惯啊。”周围顿时传来几声不大不小的笑声。几个附近的贵族饶有兴味的转过来看着这边。我暗自叹了口气。早就猜到兀兰的贵族不会对降臣好脸色,不过今晚上收到的挑衅都是这么莫名其妙,刚才我才会冲到外面阳台去透气。要说这种语言上的交锋,我从小在宫廷中长大,绝不会比这些贵族逊色。“阁下有所不知。”我微笑,“我们易水的商人最多,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因此宫廷风气也最讲究‘涵养’二字。在下对阁下都如此客气,更何况是那些辛苦出力的侍者们呢?”真的懒得顾及眼前这个子爵。如果说金壁辉煌的宴会大厅里在国宴开始时候还算是风平浪静的话,那么现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看来就颇有点波涛汹涌的感觉了。抬头大略看了看目前情势,说来也有趣,宴会大厅大型水晶灯下面站着的人群黑压压少说也有几百人,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称得上是兀兰帝国的贵族和高级官员,精英中的精英;然而现在这些帝国的精英们却仿佛是赶集似的簇拥成几群分拥而立,其架势可谓是泾渭分明。在大厅靠左边那群官员贵族站立的中心簇拥着一个高瘦男人,就算看不清脸孔,单看其身上独特的银白色礼服和其笔挺的站姿就可以清楚的明白,这个人就是当今皇帝的长子,兀兰帝国的大皇子,莫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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