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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0章 终章 余烬未眠者（第1页）

吴邪佝偻着背，用尽身体里最后一点残存的力量，拖着木化了的王胖子，踉跄地、一步一陷地走向西方的落日。没有方向，只有远离那个地狱之口的本能。

脚下的沙地每一次震动都清晰地传递上来，如同来自地底深处垂死挣扎的巨兽心跳。手中那片“息壤密钥”则如冰冷的烙铁，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深入灵魂的寒意，提醒他门后的威胁只是暂时蛰伏。

一步。拖着重物，沙粒灌进破烂的鞋子。

十步。肺部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抽吸都带着铁锈的血腥味。

百步……每一步都像是在拔离这片吸吮他生命的沙海，每一步都像是在挣脱一根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钉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夕阳将他染成了血的颜色，也将他那孤独而坚韧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从亘古时代跋涉而来的囚徒。

背后的地陷巨口，如一只正在缓缓吞咽的巨大沙兽，边缘不断有金色的细沙流下，悄无声息地填向那深不可测的黑暗。那股源自其深处的脉动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暮色降临前愈加清晰，每一次搏动都引得吴邪手中的碎片猛地一颤，一股刺骨的冰寒如同电流般窜遍他的脊椎。

他不敢回头。那个坑洞是记忆的坟冢，埋葬了杨雪莉的生命与温暖，埋葬了张起灵坠入黑暗时最后的目光，也封存着足以撕裂世界的恐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肩膀上这份沉重的木壳继续挪动。

暮色四合的速度快得惊人。血红的余晖迅速褪去，被一种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靛蓝取代。星光尚未显露，只有一钩惨白的下弦月牙早早地悬挂在东方的天际，散发着微弱而冷冽的光。

就在这昼夜交替的混沌时刻，西方的地平线上，那一大片他之前瞥见的不详暗影，骤然活跃起来。它不再仅仅是一片悬浮扭曲的沙尘，更像是活物在舒展筋骨。沙尘的边缘开始疯狂地翻卷、凸起、撕裂又凝聚，形成无数触手般的诡异涡流。沙暴的“中心”，浓得化不开的暗黄深处，竟隐隐透出一种无法界定颜色的、仿佛无数针尖大小的磷火汇聚般的闪动微光。

那绝非自然沙尘暴。

吴邪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瞬。他看到，就在那磷火微光闪烁最密集的区域，一大片翻滚的沙浪突兀地向上隆起、扭曲，模糊的轮廓在尘埃的包裹中迅速成型，竟依稀模拟出……“杨雪莉”上半身的侧影！那沙尘构成的“面容”模糊不清，却在缓缓转动，其视线“投向”的方向，赫然就是吴邪和他肩上的王胖子！

一股远超生理极限的寒气瞬间冻结了吴邪的血液。幻觉？熵能从门后世界泄露出的投影？它……在看着我？

下一秒，那沙尘构成的、扭曲的人形轮廓又无声地崩解了，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揉碎。磷光黯淡下去，但整个沙暴“躯体”的形态变得更加躁动、不安，充满了无机质却刻骨的恶意凝视。

吴邪感到自己的头皮在发炸。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被绝对高位格存在窥视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猛地扭转身体，不顾王胖子的重量将他带得一歪，几乎跪倒在地。他的眼睛不再是肉眼在“看”，而是某种在绝境中极度压榨出的、混合了强烈意念和微弱天赋的“感知”，死死钉在身后那个仍在吞噬沙砾的巨大地陷入口。

深了。

他确信无疑。那股搏动的“脉动”，穿透了千米厚的沙层，穿透了他的鞋底，正与那远在地平线上、非自然生成的沙尘风暴中的闪烁磷光，隔着这广袤的荒漠，形成一种肉眼不可见但灵魂能感受到的、同步的共振！

“呼…”

一股带着刺骨凉意与细微能量的狂风毫无征兆地平地卷起，裹挟着沙粒，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吴邪的脸上、身上。这风，正是从那片悬停的沙暴方向吹来！

他手里紧攥的“息壤密钥”碎片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冰冷！仿佛一块浸透了虚无之海本质的寒冰！那搏动不再是微弱的律动，而是变成了一次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钢针，正试图通过碎片为媒介，深深扎入他的神经中枢！

“呃啊！”吴邪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强大的意志力才让他没有痛得喊出声来。他的指尖本能地想松开，却像是被碎片本身牢牢吸住。

门虽封，缝仍在。

“熵”的意志正尝试从每一个细小的缝隙和物质映射中“探出触须”。

一个清晰的认知如同雪亮的刀锋，斩开了他脑中混沌的绝望和疲惫——一切的结束，只是这场漫长而残酷战争的开始。罗布泊的沙子下，封印的是宇宙的病灶。而他手中的碎片，不是钥匙，而是警报器，是坐标信标，是与那份恐怖根源紧密相连的枷锁！

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沙子摩擦气管的痛楚。他低头看了一眼肩头。王胖子的身体在冰冷的夜风吹拂下似乎变得更加僵硬，覆盖其上的灰白色菌皮变得更加枯槁，像是一截经历了千年风化的朽木。唯一能证明他还残存一丝生机的，是吴邪此刻敏锐感知中，捕捉到菌皮深处那微弱得如同烛火在狂风中摇曳的、混乱而模糊的生命信号。那信号也在轻微地波动着，仿佛被那遥远沙暴的“脉动”所牵引。这共生体，在门内的古菌网络中，是否也曾连接过“熵”的信息洪流？胖子沉睡的意识核心，是否也成了这股无形力量捕捉的目标？

一股比这荒漠夜晚更深的寒意从心底升起。雪莉用生命换取的机会，小哥坠入黑暗争取的时间，此刻正被无形的敌人用超乎想象的方式一寸寸地蚕食着。他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让王胖子落入未知存在的手中，沦为新的容器！

吴邪猛地咬牙，额角青筋暴起。他不再看那片扭曲的沙尘，也不再专注于手中刺骨的冰冷碎片带来的剧痛。他的目光重新落向前方无尽的黑暗与沙丘轮廓。他用力向上抬了抬肩膀，调整着王胖子沉重躯体下滑的趋势，让自己的后背承住那份千钧之重。

“胖子…”吴邪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铁石般的决绝，“……撑住……我们还没……回家。”

回家。这个词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虚幻，又如此沉重。哪里是家？杭州的小铺？北京的潘家园？不。那个安稳的世界，已然被这沙地下的裂痕彻底劈开。家，可能不再是某个具体的地方，而是指一种责任——守护雪莉、小哥、胖子用命换来的，这暂时喘息的世界不至于立刻被黑暗吞噬的……一线生机。

他动了。一步比之前更沉重，也更坚定地踩下。脚下的沙地震颤依旧清晰，远方沙尘的“蠕动”在余光中扭曲变幻，手中的碎片如同心脏般在掌心震动……但他不再为此而停歇，不再为此而恐惧。他承载着这份来自深渊的“回响”，将它化作了驱动血肉之躯前行的燃料。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锋上，每一步，都像是在搬运山峦。

前方是什么？绿洲？救援？追兵？更多的未知？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必须向前走，一步，一步，再一步，直到这具疲惫不堪的躯壳彻底崩溃成沙粒之前，走出这片死亡之海，将这份“回响”的存在，将这份沉甸甸的钥匙碎片所包含的恐怖真相，带回那个尚且蒙在鼓里的人间。

冰冷的月牙升至中天，清冷的光辉无声地洒落，为这无垠的沙海镀上了一层凄清的银色。地平线上那片巨大的、非自然的沙尘阴影仍在翻滚涌动，磷火微光闪烁明灭，如同恶魔慵懒眨动的眼睛。大地上，那条承载着巨大重量的足迹，继续顽强地、缓慢地、义无反顾地延伸向西方未知的黑暗。足迹旁边，几粒最细小的、未被风吹散的沙尘，如同拥有生命般，微微颤动了一下。它们极小，极其微弱，却又异常坚韧，像是来自地陷深处某个微小缝隙中，被“脉动”一起带出来的……属于“虚无之海”的……金色沙粒。

而在那时间与规则皆已扭曲崩溃的“虚无之海”边缘，无尽的粘稠黑暗之中。一只包裹着布满裂痕黑甲的手臂，猛地从沸腾的液态混沌中探出！五指死死抓住了一块巨大的、泛着幽暗青铜色的冰冷金属碎片——那是崩裂的九渊之门残骸。甲胄缝隙间，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丝丝缕缕与这片黑暗融为一体的、充满毁灭与创生矛盾的粘稠“熵流”。

张起灵，或者说，一个有着张起灵轮廓却仿佛披上了黑暗本源的“存在”，一点点，极其艰难地将整个身体从那片仿佛拥有亿万斤重量的虚无粘液中“拔”了出来。他半跪在冰冷的门扉碎片上。曾经清冷俊逸的脸庞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布满蛛网般深紫色裂纹的面具，裂纹深处流动着诡异的星火。原本深邃的黑瞳消失不见，左眼眼眶空空荡荡，一个微型的、缓缓旋转的黑色涡旋在其中沉浮，仿佛通向无尽虚无；而右眼，却变成一种非金非玉的晶状体，冰冷、剔透，穿透了眼前的黑暗，视线投向的方向……竟穿透了空间与维度的壁障，跨越了厚重的岩层与无垠沙海，精准地捕捉到了——

月光下，那道在浩瀚荒漠中踽踽独行、背负着沉重身影的渺小轨迹。

晶状的右眼瞳孔深处，似乎有微小的火焰跳动了一下。仿佛回应着来自遥远物质世界的那份沉重的“回响”。

深渊，远未终结。

而路，仍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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