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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兄,这是怎么了?怎么既不见米,又不见银,倒是发了两张纸?”有那排在后面的人,认识已经领到的俸禄的官员,见对方模样错愕,免不了多问上一句。可这位李兄也不答,只能从队伍中走出,凑近来看。就见其中一张纸上写着这位李兄的姓名以及官衔,后面还有两行字。这两行字上各有类目,一列上写着俸,其下是一行小字,一列上写着恩,下面也是一行小字。这人自然识字,也看清那两行小字写着什么。一个写着三十六两,一个写着三两。按照惯例,他们来领的的闻言,此人当即愣住了。与此同时,有更多的人已经领到东西,从里面挤出来,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议论。“这户部到底想干什么?折银好,有恩赏更好,可这去泰隆票号领是个什么章程?”“泰隆票号也算是大票号了,是不是户部觉得每次发俸,事务繁琐,所以转交给他人了?”“商给官发俸禄,这叫什么事!”有那迂腐之人道。“这也不算是商给官发俸禄吧,户部不是给了会票,也算是给大家发了,就是没实物,得自己去兑换。”“咱们还是赶紧去看看,能不能兑换银子再说。”一阵议论纷纷后,领到俸禄的官员俱都散了。而听到这些话的人们,心中忐忑不安地继续排着队,都搞不明白户部想干什么。……整整一天,京城里各处都在因为此事议论着。不光官员们议论,百姓们也议论。百姓们议论是因为今天出了稀奇事,总能看到许多穿着官袍的官员,行事匆匆,进了票号,又从票号里出来,面色诡异。难道票号里发银子?闹得许多好事的百姓,也不免跟进去看热闹。才发现票号里也不发银子,不过这泰隆票号最近不得了了,竟受朝廷所托给官员发俸禄。事情顿时传得京里大街小巷都知,为此还给泰隆票号带来了许多生意,当然这是后话。因着这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免有那迂腐之人觉得有失体统,告到了嘉成帝面前。还不到下午,薛庭儴就被叫去宫了。到了乾清宫,几位阁老和户部两位堂官都在,加他是第三个,算是户部的堂官到期了。“你跟朕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都闹得御史跑宫里来找朕告状了。”薛庭儴顺着嘉成帝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一个面黑留着长须的老者。此人乃是都察院御史茅文浩,以铁面无私著称。人称茅滚刀,意思指此人有滚刀肉的特质,油盐不进,不讲人情,谁都敢弹劾。在朝中是人憎鬼厌,但其两袖清风,穷得当御史至今有近二十载,在京中还是赁房子住。后来还是嘉成帝看不下去了,赏了他一座宅子。自此,此人更是觉得受到了褒奖,将这滚刀肉的品质发挥到了极致。薛庭儴收回目光,答道:“其实微臣也是革除户部弊政陋习,微臣早年外放在外,自打回京以来,少不了听闻有官员说,俸禄发放不及时,以及禄米太差之言。这次臣蒙陛下圣恩,调往户部做堂官,就报着为朝廷排忧解难,报效陛下而去。既然是弊政陋习,自然就得改,臣苦思良久,方想到此法。”彭俊毅假笑道:“听薛大人之言,是在指责本官不作为?殊不知户部虽只一部,可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事情太多,谁人不知论起六部,户部的官最累,也是最容易受到抨击。也就是所谓的活干得最多,骂挨得也最多。”他对着嘉成帝一拱手,说得是满腹心酸:“大昌地域辽阔,六部之下有十三省,一省又有无数府县衙门。下面交上来的税银税粮,都得户部点算,银子也就罢,朝廷规制有成色。可米这东西是各地粮长、里正、衙役们负责收取,当官的还能因为米不太干净,去和百姓们闹?自然是不能!所以下面交了什么粮食上来,我们户部往下发的就是什么粮食,说是禄米太差,着实是冤屈下官等。”“陛下,彭侍郎所言非虚。微臣也曾就此事在内阁中提过,甚至报到陛下面前,陛下您说天子不与百姓争利,种粮食不易,不用太过较真,百姓们都能吃这种粮,难道当官的就不能吃?所以有时税粮押解上京,户部这里的查看并不苛刻。”身穿绯色官袍的杨崇华,上前一步道。嘉成帝微微颔首:“此事朕知,话也确实是朕所言。薛侍郎,你初入京不久,也不用人云亦云。”怪不得自己无论在户部里干了什么,都无人阻止,原来还有这么一招等着他。嘉成帝曾经说过的话,薛庭儴并不知,就算有人告知他,说不定他还会以为对方为了牟利,故意哄骗自己,自然不会听从的。等事情闹大,再参他一个办事毛躁,不重时务。大事肯定没有,但必然会在陛下面前落一个做事激进,不动脑子的印象。若是他再年轻气盛些,和这些人争论起来,看似是与这些人争,其实落得是嘉成帝的面子。一次两次也就罢,久了必然会惹来嘉成帝的厌弃。薛庭儴对杨崇华及彭俊毅并不陌生,但也没有太多的认知,因为在那梦里,杨崇华是出了名的缩头乌龟。这话并不是贬义,而是指此人凡事不搀和,只管户部的一亩三分田。他能站到最后,该倒的都倒了,就他没倒,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手腕在这。薛庭儴甚至怀疑,吴阁老能落到之前这种下场,是不是也有此人的作用。自古以来,最狠的莫过于捧杀。“就不提这禄米如何,薛大人,若是本官没弄错,那泰隆票号乃是你妻舅的生意,你在户部任堂官,该是户部给众官发的俸禄,你让一个票号出面,难道这就不是徇私?”茅文浩道。又是一计重锤砸在薛庭儴的身上。随着这句话,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个一身绯色官袍的年轻人身上。到底是年轻了,也许适合除旧布新,可到底还太稚嫩了。京官和外官不同,在外做官,天高皇帝远,无人掣肘。在京里当官,上面下面四面八方,多少在外面风光至极的封疆大吏,回到京城以后老实做人。皆因这京城里的水太深,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一众身着绯色的官员,俱是目露怜悯的看着薛庭儴。这其中还有一人,正是林邈,他目光闪烁,却是欲言又止,到最后含在嘴里的那句话,也没有说出口。“何为徇私?何为不徇私?”薛庭儴目光沉凝地看着茅文浩,又去看诸官:“只要是利国利民者,微臣就不认为这是徇私!世人皆知,为官者须正德,要以民为先。位高如陛下也说,天子不与百姓争利,种粮食不易,不用太过较真。在此,微臣有几句话想说,还望陛下恕微臣冒犯之罪。”“说。”薛庭儴一鞠之后,方直起腰来,说道:“陛下太爱护百姓,国库虚空那几年,宁愿自己节衣缩食,也不愿与民争利,不愿多征赋税。彼时,臣虽是没有入朝为官,不过是个莘莘学子,也总是听闻老百姓说,皇帝是个好皇帝,爱民如子。“但须知百姓是民,官也是民。以一个八品京官来算,月禄米十二石,折合为银是十二两。这些银两以一家三口数,要承担所有人衣食住行,人情往来。如果节衣缩食,也将将够用罢了,却攒不下任何剩余。但前提只是一家三口,试问哪位京官家中就三口人?他顿了一下,忽然面向茅文浩,问道:“茅大人,你家中几口人?”茅文浩一愣,下意识道:“本官家中五口人,有老母一人,妻一,子女二。”说着,他挺直了腰杆,京中像他这么清廉如水的,大抵没有几个。薛庭儴点了点头:“那请问茅大人,您的俸禄可是够用?”“这——”哪怕滚刀肉如茅文浩,也不敢当着嘉成帝面说俸禄不够用,人都快要穷死了。可他也说不出够用的话,只能黑着脸瞪着薛庭儴。不过就他这种表现,是个人也能看出其意思。薛庭儴也没有理他,继续道:“微臣如此计算,是基于禄米折换成银两。如若还是按照禄米来发,现如今一等粮每石大概在一两一二左右,就按一两为数。而二等粮、三等粮的价钱,却是要折半再折半。如果拿着这种粮出去卖掉换银,能换银几许?用换来的银去购买其他生活所需,又能换来多少?”“茅大人,本官听闻您家中无下人,每次户部发放俸禄,都是您亲自前去领。为此,没少和户部吏役发生口舌之争。茅大人,下官还是想问您之前那个问题,您的俸禄的可是够用?每次所发的禄米拿去兜售是否能养活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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