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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第2页）

&esp;&esp;下朝之后，他屏退车马，一个人慢慢踱回清思殿。六月天气晴柔，只是丧期未过，四方都是压抑的黑白之色。大明宫规制平整，宫墙错落，行走于这横平竖直之间，难免感到压迫。段臻不由得又想起那布局散漫的兴庆宫来，少不更事的自己，亦步亦趋地跟随在皇祖母的身后，陪着她看那园中姹紫嫣红花枝烂漫……

&esp;&esp;而光阴荏苒，如今自己竟也已到了皇祖母当年的年纪。

&esp;&esp;他自出生起就未见过自己的母亲，生父敬宗皇帝又对他不闻不问，兴庆宫的老太后于他而言就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了。这个老人很和善，对下人偷懒耍赖都可以一笑而过，但她心里亮堂得就跟明镜一般。

&esp;&esp;段臻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问过她：“我朝为何用阉人领禁军？”

&esp;&esp;老太后呵呵笑道：“若不用阉人，臻儿想用谁？”

&esp;&esp;“随便什么人……都比阉人好吧。”年幼的段臻撅起了嘴。

&esp;&esp;“这可不对。”老太后却摇了摇头，“随便什么人，都不如阉人好啊……”

&esp;&esp;段臻当时很不高兴，径自道：“若是我，就用宗室子弟领禁军，看那些阉人还有没有地儿待着！”

&esp;&esp;今日的段臻却只有苦笑。

&esp;&esp;他的确用了宗室子弟，甚至，他用的是自己的儿子。可是他如今才明白，用自己的儿子，都并不见得比阉人来得可靠。

&esp;&esp;他宁愿被高仲甫之流鄙夷陷害……也不愿被自己的亲生儿子猜疑怨恨、甚至从背后捅上一刀子啊。

&esp;&esp;“——陛下！”

&esp;&esp;一个陌生的年轻的女声突然自后方唤住了他。他脚步一顿，后边周镜已响起威严的呼喝声：“哪里来的妇人，怎不事先通报？大内之中岂能如此放肆！”

&esp;&esp;“陛下！”那少女却不管不顾地哭叫起来，“我是鹊儿，是太皇太后身边的鹊儿啊！陛下，老太后有话要同您说啊！”

&esp;&esp;段臻转过身，太阳光明晃晃如刀刃劈下，那少女满腮都是清亮的泪水，哭得浑身颤抖着瘫跪在地。周镜为难地看着他，他摆了摆手。

&esp;&esp;周镜将左右屏退，自己也沉吟着退下了。

&esp;&esp;段臻看了那少女一眼，便往北边的树林里走去。鹊儿连忙踉踉跄跄地跟上，他不说话，她也不敢开口。就这样走了一晌，面前还是草木葳蕤，空气中已渗着太液池上的丰沛水汽，段臻闭目深吸一口气，道：“此处无人，但说不妨。”

&esp;&esp;鹊儿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戳进掌心的肉里，那剧痛终于逼着她清醒了几分。她抬起头，道：“陛下，太皇太后去得没有一点征兆……您心中就不怀疑？”

&esp;&esp;“你在问朕？”段臻淡淡道。

&esp;&esp;鹊儿的目光静了静，“是婢子失礼。那一日天气晴好，太皇太后高兴，让教坊司拨几个人过来给她唱曲儿听。太皇太后听曲儿的时候精神气很足，还让婢子给她冰一碗羊乳羹来喝。婢子给她端上那羊乳羹，又去膳房里问了问上菜的时辰，回来的时候教坊司的人刚走，太皇太后让婢子扶她去休息一会儿……谁知这一休息，就……”

&esp;&esp;她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又欲堕泪，只拿帕子掩了面。段臻沉默半晌，道：“那羊乳羹她吃完了？”

&esp;&esp;鹊儿点点头，“五殿下私下里都查过了，那羊乳羹、那日太皇太后一应用具、并那几个教坊司的人，都查不出破绽。”

&esp;&esp;听见自己的五儿子又“私下里”查案，段臻眼中掠过了一丝暗沉的光——段云琅同自己说时，分明是“连太医都不肯说真话”呢。

&esp;&esp;段臻于是面无表情道：“你方才道太皇太后有话要同朕说？”

&esp;&esp;鹊儿语意晦暗，“是……”

&esp;&esp;真要说起来，年八十五的太皇太后走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很大的痛苦。

&esp;&esp;日头不那么烈，风也和煦安然，绚烂的花朵将嫣红颜色映透薄薄窗纱，给那迅速苍白下去又泛出死青色的老人的脸蒙上幽雅的柔光。她睁大了一双混沌的眼睛，不知在看什么——她从二十五岁开始守寡，从皇太后到太皇太后不曾搬动地方，是以兴庆宫积庆殿这一间宽敞得好似无边无际的寝阁，她已经住了六十年了。

&esp;&esp;在任何一个地方住上六十年，都不会再有任何的好奇心的。

&esp;&esp;可是她这一刻的目光，却很好奇，她口唇微微翕动，鹊儿不得不侧耳过去才听见她说的话：“慕知，你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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