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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时近傍晚之时,有两个身影走了过来,其中一个身影如竹,清瘦俊朗,正是韦沉渊,而其中一个,秦氏看到那人的面容时,手指紧紧的一捏,面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转身朝着屋内走去,走到一半又止住了脚步,摸了摸发髻,才停了下来。“娘,我回来了。”韦沉渊先是喊了一声,然后对着张阁老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张阁老点头,迈步而入,抬头便看到屋内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粗布长袄,深棕色裙子的妇人,因为天色将黑,屋内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妇人的脸色显得黄黄的,上面有风雨打击的痕迹,眼角,嘴角都有着深深的皱纹。可是那眉眼,却让人感觉非常熟悉,他往前一步,嘴唇微微颤抖,唤道:“可儿。”相比之下,秦氏倒显得镇定多了,她双手拉了一下衣摆,面上浮出了一抹笑容,“张伯伯。”韦沉渊只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但见秦氏一声“张伯伯”,没能让张阁老露出一丝笑容,反而面上露出了更为沧桑的神色,似被人狠狠的打击了一番,半晌说不出话来。“张阁老,您请坐。”韦沉渊知道两人之间肯定有隐情,这隐情还不一般,所以先请张阁老坐下来后,另外自己走到内屋去倒茶,给两人之间感情一个缓冲和交谈的空间。韦沉渊此等举动,秦氏和张阁老两人自然是看得出来是故意的,但是也确实为两人减少了一些尴尬,若是当着韦沉渊的面,有些话他们不一定说的出来。油灯跳了几跳,张阁老坐在长凳上,抬头看着秦氏,“你也坐吧。”“嗯。”秦氏应了一声,坐下来,头半垂着,想了一下,问道:“张伯伯这些年过的可好?”再次听她开口喊自己‘张伯伯’,张阁老的手放在膝盖上动了几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你这些年去了哪里,我怎么都找不到你了?”“在一处僻静的小地方。”秦氏淡淡的回答道。“那你没想过,要回来找我吗?”张阁老看着秦氏放在桌上交错的粗糙的手,心头微微颤抖,眼眸里有水润的光泽在滑动。“我是罪臣之女,怎能去见你呢,要是连累了你那是怎么办?!”秦氏感受到张阁老看她的视线,望着那短扁的指甲,上面还有黄色的印痕,手指头隐约有着开裂的痕迹,一双扎扎实实的农妇才有的手,眼底流露出一抹讥笑,一抹悲哀。“你还在怪我吗?当年爹没有办法,那个时候我如果开口求情,必然会将陛下的怒火引到张家来的,我不可以那么做。”张阁老的语气里也有着无限的惆怅,望着秦氏解释着。“没,我没怪你,真的。”秦氏非常肯定的抬起头来说着。可是张阁老听着她的话,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感受,抖着长着花白胡须的嘴唇道:“可儿,那时候你也知道当时的情况,秦家贪污了那么大的款项,陛下雷霆之怒,你让我如何阻挡,朝廷里只要有人求情,就被陛下当作是同犯处理了,我试过了一次,被陛下赶了出来,若是再去,张家那么多人都会被连累的!”“张伯伯,我真的没怪过你。”秦氏望着张阁老急切的样子,看着老人双眸里流露出来的激动神情,她脸上的神色没有一丝怨恨。“可你,叫我——张伯伯。”张阁老语气拖的长长的,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让人很难相信,这是朝中翰林院里的首辅大人张阁老说的话,里面带着请求,带着委屈,还带着失望。秦氏摇了摇头,“就像你说的,当年的事情我知道,若不是你去求情,也许秦家的下场更惨,我不会仅仅是安个罪臣之女,做了官奴,这点我很清楚很明白,只是当初为了不连累张家,没有将我的身份说出来,如今便不要再说了,以免有人拿了这个事情来做文章。”没想到秦氏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叫自己张伯伯,张阁老的眼底蓄满了泪花,哽咽道:“这些年你娘……一直在找你,临去前,还心心念念都是你的消息,我们都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听到张阁老这句话,秦氏的眼底渐渐的也起了雾气,她眨了眨眼睛,鼻头发酸道:“张伯母,什么时候去世的?”“五年前,她嘱咐我,一定要找到你,这些年寻找不到,我以为没有希望了,谁知道今日在殿试上,我看到那块玉佩,那是你小时候过继到秦家的时候,你娘特意去求人做的,我就在想,这玉佩出现了,肯定能有你的消息了,果然,果然,还是找到你了……”张阁老说着十分的激动,伸出手去握秦氏的手,又有些犹疑。秦氏看到他的动作,望着他那一张苍老的面容,这些年的分离,她心里不是没有想过家人的,她主动的去握住张阁老的手,安慰道:“如今我不是回来了吗,你可以告诉张伯母,我回来了。”双手被女儿粗糙的手包握着,张阁老闭上眼,不让泪水流出,重重点了点头。韦沉渊端着茶,背靠着在门口,他本来想端茶进去的,但听着他们两人的交谈,觉得此时进去反而不是好事,谁知一听,便听到两人交谈的内容里面似乎有着奇怪的关系,不由的站住听着。而秦氏和张阁老的关系,他在脑中已经有了大概的雏形:秦氏的亲生父母应该是张阁老和去世的张老夫人,当年因为某个原因,张阁老将自己的女儿过继给了朝中的好友秦大人,谁知道过了数年之后,秦家涉及了贪污罪,数量大,惹了明帝的愤怒,明帝将秦家男子全部杀了,女子做全部充作官奴。当年双方都是知道这个事情的,包括秦氏也是知道,这就证明两家的关系非常好,否则张阁老不会将自己的女儿过继过去,也不会将这种事情告诉秦氏。外室里,张阁老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一些,刚才认女的那种气氛里走出来,自然就会要问到另外一人,“这韦沉渊,是你的儿子?”“嗯,亲儿子。”秦氏点头,强调了这个儿子是自己亲生的。“你嫁人了?嫁给了谁?”张阁老脑中已经飞快的在分析,秦可是官奴,大家族是肯定不会娶这样出身的妻子,京城里的韦家不用想了,也许是其他的分支说不定,如果是嫁人了,怎么只身带着韦沉渊住在国子监……“没。”秦氏轻轻摇头。“你没嫁人?那他?”张阁老微露惊讶之色,那这个孩子,是偷偷出声的,是外室?可他看秦氏的外表,这绝对不是被男人在外面做外室养的样子。他看着秦氏闭口不说的样子,外表老而脑子并不糊涂的张阁老心中在想着韦沉渊的样子,脑中突然蹦出来一个想法,睁大老眼道:“他是不是……”秦氏看着张阁老的样子,明白他已经想到了是谁,猛然摇头,急忙道:“张伯伯,你不要说出来,现在还不是时候!”韦沉渊在门后听的紧张,后面的话谈及了自己的身世,就在张阁老要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秦氏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张阁老刹然止住,望着秦氏脸上的担忧和紧张,心头仿若被石头碾过。若不是当年……当年他还没有到如今显赫的地位,还只是一名进士,在翰林院里为官,那时秦大人也和他是同僚,两人是一个地方的考生,爱好相同,志趣也类似,两家关系相当好,夫人之间经常走动,巧就巧在连怀孕都是一起。就在一日,两家夫人一起上街的时候,有一匹马突然受惊,朝着两人奔来,秦夫人舍身挡在张老夫人的前面,被马蹄一下踏在了肚子上,当场就流产,之后,被诊断出来,以后再也不能怀孕,秦大人和秦夫人伉俪情深,不愿意纳妾,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张老夫人说自己肚子里的第一个孩子生出来后,就过继到秦大人的名下,而这个孩子,正是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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