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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郎中赵经府门前白幡高挑,府门洞开,新搭起的灵棚前人来人往,内里哭得地动山摇,夹杂着和尚道士超度打醮的诵经声,乱哄哄嘈闹不堪。
万氏这几日很是难熬,本想四处求告为亡夫讨回公道,可这命案还未等掀起波澜,便一切尘埃落定,案情大白天下:赵经为护院崔百里所杀,丁寿现场缉贼,崔百里负隅顽抗,被当场击毙等等,那锦衣帅摇身一变竟成了阖府恩人,合着他大闹赵府是为了赵经报仇来着?
万氏心中有疑,自不肯甘休,不惜送上重礼,再度恳请王鏊为其主持公道,王守溪倒不负君子之名,念着师生一场,没趁机再盘剥於她,将她那份心意原封退回,并暗中告知:此案已是钦定,不要再生事端,留着钱财好生度日吧。
得了阁老忠告,万氏惊惧于丁寿手段之余,也息了上告的念头,夫妻俩成婚多年,赵经纵横花丛,平日她也未少受冷落,为了那麽个负心薄幸的家夥拼了身家性命,自己想想也觉不值,念在夫妻一场,身後事给他风光大办,尽了心意也就是了。
不得不说赵经还有些运道,才刚升了官职,灵前一应供用执事等物俱按五品职例,同年进士、工部僚友等亲朋故旧纷纷赶来吊唁,也算死後哀荣,可她一介女流,迎来送往多有不便,几日下来,万氏忙得焦头烂额,身心交瘁。
这日趁着间歇,万氏才倚着桌子小憩,又听府门前执事高声叫喝:“吊客到——”
万氏轻轻叹口气,打点精神来在堂前准备答礼。
“几日不见,夫人憔悴许多。”来人没去上香,反直冲着未亡人而来。
“丁大人?!”万氏定睛看清来人,不由一阵错愕。
“难为夫人还记得在下。”丁寿笑颜逐开。
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万氏暗咬银牙,不咸不淡道:“缇帅折节来祭,亡夫地下有知,定然含笑九泉。”
“哦?没想丁某在赵郎中眼里如此之重,真是受宠若惊。”丁寿好像没听出万氏讥讽之意,顺势道:“既如此,夫人何不引领丁某去往赵大人停灵之所瞻仰遗容,也算告慰地下英灵。”
丁寿打蛇随棍上,反教万氏无从拒绝,正好她心中有事,既然你这厮都不怕心虚撞鬼,那咱们就在亡人面前谈吧。
将人引到停灵之室,赵经一身敛服,安置在木架子床上,按制要停灵七日,为防屍体腐坏,周围堆着冰块,亡者脸上还覆着一张轻薄白绢,让有心观摩赵经死相的丁寿很是失望。
见丁寿跃跃欲试,大有要将那块绢布揭开一睹真容之势,万氏急忙阻止,“大金吾日前以身犯险,妾身多有冒犯之处,万望海涵。”
“无妨,丁某没往心里去。”丁寿眼瞅着那张白绢,连脸都没回。
这人怎麽还跟死人较上劲了,万氏腹诽不已,“那夜敝府管事被大人传去协同办案,如今案情告白,不知可否见释?”
“谁?”丁寿一时好像没反应过来,经万氏提醒,才一脸恍然,“夫人对一个下人还念念不忘,真是悯恤体贴啊。”
“那奴才随侍亡夫多年,府中大事小情多是他在料理,如今操持殡仪,正是用人之时,妾身一介女流,力不能支,求大人体谅。”
“原来是亲信老仆,难怪知晓如许内情。”丁寿拍拍手,从袖中取出一纸供状,“夫人请看。”
万氏狐疑接过,匆匆一览霎时芳容失色。
“崔犯藏身赵府,原以为赵郎中无心之过,不知者不罪,没成想却是这般相识,这知情藏匿,纵然照比人犯减罪一等……那崔百里都犯了什麽事,夫人您都看见了吧?”
玉手颤抖着翻看着崔百里的累累罪行,万氏面色惨白,崔百里是如何投入赵经门下她略知一二,不过以为是一寻常盗贼,没想却是积案如山的穷凶恶匪,这可如何是好?
“大人,拙夫属实不知那崔百里如此恶行,否则断……断然不会……收留。”万氏期期艾艾,再无平时镇静。
“丁某也愿相信夫人,况且一死百了,赵郎中人都殁了,再纠缠这些也无必要。”丁寿转视木床上的屍身,展现出一副慈悲心肠。
万氏长松口气,适才惊出她一身冷汗,“谢过大人。”
丁寿扭过头来,见万氏额间虚汗,微微一笑,“崔百里的事本官可以不去计较,但赵大人知濮州时刮地三尺,这贪墨之罪又该如何呢?”
“大……大人?”才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万氏如何经得起丁寿这般猫抓耗子似的捉弄,两腿一软,瘫坐在地,颤声道:“可否念在拙夫已死的份上,法外施恩?”
“未知夫人可曾听闻,赵郎中昔日同僚姜荣侵吞匠料银,惊死家中,最终贻害家小,非但家产充公,妻女还要没入教坊……”丁寿瞥了一眼赵经屍身,阴恻恻笑道:“以赵经贪墨之数,这般处置是否还嫌轻了些?”
丁寿每说一句,万氏便抖一下,待说到此处已是抖若筛糠,不避嫌地扑到丁寿脚下,抱着他大腿仰面哭求道:“求大人开恩,放过阖府人等吧!”
丁寿乜眼俯视,在灵前长明灯的映照下,只见玉容间珠泪点点,真个我见犹怜。
“夫人不必如此,丁某也非铁石心肠,网开一面,未为不可。”
丁寿从另一袖中又取出一张供纸,丢与万氏,还是那管家的供词,只是与前番大相径庭,绝口不提赵经濮州任上贪渎之事,只说崔百里以护院之名投靠赵府,赵经爱其武艺,不知内情才收纳府中。
两份供状,显是有备而来,万氏定定心神,起身擦去泪痕道:“大人欲要妾身做些什麽?”
“与聪明人讲话属实痛快。”丁寿笑着打了个响指,“赵经骗来那个窦家姑娘做小妾,如今人也死了,你这当家主母的,总该还人家一个自由身吧?”
果然是那死鬼好色招来的祸事!万氏心中暗骂,点头道:“那是自然,妾身这便出具文书。”
“大开库藏,任由崔百里自取……”丁寿掸了掸第一份供状,啧啧叹道:“看来府中金银真是多得无处放啊,丁某自问易地而处,可做不得尊夫这般潇洒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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