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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端坐的才宽终于动了,扭头向身旁中军旗牌官点了点头,中军高高举起令旗,连续挥舞了数圈。
明军侧翼随着令旗挥动,分开一道阵门,一二百名骑兵由阵中奔出,清一色的西番骏马,足轻体健,马上骑士无一不是精壮大汉,手中挥舞着雪亮长刀,向猬集在阵前的鞑骑冲来。
沙丘不大,一次可投入攻击的兵力不过千余,正在冲击步军防线的蒙古兵士大部分猬集阵前,脱身不得,这时明军冲至,再想拨马迎击已然不及,只有少数还未投入战斗的胡骑强拨马头,回身迎敌。
见此情景,蒙古后军同样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大队骑军从各阵中涌出,纷纷朝这里打马增援,南蛮龟缩在沙丘上也就罢了,而今竟想出阵与草原勇士野战,既然想要寻死,那便成全了他们。
边骑精锐所恃者除了软弓长箭,尚有快马轻刀,明亮如水的刀锋轻薄如纸,在快马疾驰中灵活飞舞,瞅准在鞑骑身上轻轻一抹,瞬间便是一道血雾喷出,只一个短暂交锋,还未提起马速的鞑骑便有数十人哀嚎落马。
冲破阻碍的边军骑兵一步未停,直冲纠结阵前的蒙人队伍,进攻中胶着的鞑兵胡骑回身不及,瞬间被杀得七零八落,大呼小叫着掉头后撤,马匹已折在阵前的骑士,也是拼着命四散奔逃,运气不好的成了阵中箭手的活动靶子,挂着背后箭支埋首在黄沙积雪之中。
待后军鞑骑赶到阵前,这支边军精骑早已回归本阵,迎接他们的又是重新整队已毕的明军枪林,胡骑无奈之下只得抢了同伴尸体,恨恨退却。
眼见鞑子被杀退,明军将士同声大呼,呼声撼天,震得漫天飞舞的雪花都为之一滞。
*** *** *** ***
周尚文快步登上沙丘,叉手一礼,「禀军门,鞑兵又被杀退,我军伤亡也是不小。」
才宽默然点头。
「军门,末将有一言不知当讲否?」周尚文踌躇不决,心中烦躁,顺手摘了兜鍪,虽处风雪之中,他头顶上还是冒着腾腾白气。
「有甚话等穿戴好再说,」才宽瞥了周尚文一眼,淡淡道:「周将军熟知军伍,便是不为军中仪容,也要小心」卸甲风「才是。」
「谢军门提醒。」周尚文讪讪将兜鍪重新戴上,犹豫不决道:「末将还是想请军门三思,尽早突围。」
「哦?」才宽眼皮微抬,不置可否。
既然已经开口了,周尚文索性说清楚:「鞑子伏兵骤然四出,军门身处重围,急切间下令退守沙丘,结阵自保,虽是应变得宜,可也身陷险地,如今鞑子层层围困,我军孤立无援,纵然能击退他一次两次,甚或十次八次,总有力竭之时,不如趁如今人马尚有余力时,拼死突围,尚有一线生机。」
才宽面容如古井无波,半晌不语,周尚文心中惴惴。
「走得脱么?」才宽突然道。
「能!」周尚文兴奋道,「军中士卒多受军门恩遇,甘愿效死殿后,申居敬等中军夜不收皆是敢死能战之辈,吾等誓死护得军门周全。」
「老夫是说他们……」
顺着才宽目光望去,沙丘下静躺着许多阵亡将士的尸身,还有不绝如缕的伤者呻吟阵阵传来。
周尚文神色一黯,这些人也是他的袍泽手足,如何割舍得下,可情势如此,又能如何,艰难道:「逝者已矣,军门……」
「老夫急功近利,一念之差,以至多少陕西健儿埋骨黄沙,如今有何面目舍弃他们,更遑论为我舍命断后……」才宽凄凉一笑,「若真如此苟且得生,老夫无颜立足朝堂,更无脸面见三秦父老!!」
「军门……」周尚文还要再劝。
才宽挥手打断,「将军好意心领,我军远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不说为捣巢之便军器准备充足,便是曹总镇接应大军与我等首尾相顾,旦夕可达,鞑子若真有胆与老夫在这里来一次决战,老夫求之不得,就怕他们舍不得下这个本钱,哈哈哈……」
周尚文却没有才宽的乐观,急声道:「曹总镇后军若能来,早便来了,他是杨总制提拔任用,军门却是刘公公举荐而起,其间已然有隙,况且……」
「况且什么?」才宽沉声问道。
「况且军门虽厚待士卒,却寡恩将吏,曹雄对此早有微词,那些因畏葸避战被军门游营之将校也多心存怨念,指望他们拼死来援,还不如马上自救来得妥当!」周尚文也是豁出去了,直言无讳。
「大胆周尚文!为谋脱身出围,竟敢诋毁上峰同僚,真当本帅不敢阵前杀将么!」才宽怒声厉叱。
周尚文先是一愣,随即面色涨红,大声道:「军门若疑末将贪生怕死,标下愿自领命断后!!」
「罢了,且寄你一条性命。」才宽转眼已恢复镇静,淡然道:「传讯众将,岳武穆曾言: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本帅位列左班,尚不惜以死报国,尔等赳赳武夫,不及我这垂垂老朽乎!」
才宽已存死志,周尚文知晓多说无益,躬身行礼道:「军门倘执意如此,标下等自当以命相随,我等关西将种,生死等闲事尔,何须激将。」
皓首微扬,才宽凝视周尚文缓缓点头,「好,此番老夫若是不死,定对关西武臣另眼相看。」
周尚文施了一礼,准备转身离去,忽听四方呜呜号角之声连天响起,他霍然转身,身上鱼鳞甲片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啦撞击出一阵脆响,疑惑道:「这不是鞑子攻击的号声?」
从沙丘上望下,只见在号角声中,原本松散的蒙古骑兵逐渐列成一个个骑兵方阵,方阵之间空出一个很大的间隙,仿佛一条宽阔大道般,紧接着大队大队的蒙古骑兵,似乎无穷无尽地在方阵通道间涌出,让周尚文震惊的是,新涌出的骑兵穿着的并不是鞑子惯常使用的皮甲,而是个个披着草原上难得一见的全身铁甲!
几乎转瞬之间,铁甲骑兵便填满了通道,后队似乎还在源源而出,前面涌出的骑兵在阵前两翼分列,一片片铁盔高低起伏,一排排的长矛如林树立,望之如同钢铁城墙,坚不可摧。
一杆黑纛苏鲁锭高高举起,九九八十一匹枣红公马黑鬃搓成的缨子随风摆舞,原本安静的蒙军方阵间爆发出了震天呼啸,声势骇人,沙丘上的明军都为这声势所慑,不少人禁不住退了几步才稳住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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