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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被唤来的下人是个洒扫的小丫头,不过十来岁年纪,懵懵懂懂地接过食盒,脸上还带着点没睡醒的迷糊。但抬眼看见廊下立着的十一,那眼神冷得像块冰,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大半。她自然认得这位十一爷,知道他是夫人身边极亲近的人,又想到这些日子但凡替夫人跑腿传话给少爷的,总能得些不错的赏钱,心里便把这当成了个美差。当下不敢多问,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脆生生应了句。“您放心,奴婢这就给少爷送去!”说完,拎着那沉甸甸的食盒,迈开小短腿,一溜烟地朝着许淮沅的书房方向跑去。十一立在原地,廊檐的阴影将他大半身形吞没。他沉默地看着那抹小小的、雀跃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那双总是沉寂如深潭的黑眸里,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飞快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旋即又沉入更深的冰冷和决绝之中。他转身,身影无声地融入更深沉的暗处,仿佛从未出现过。书房内,许淮沅正对着堆积的卷宗蹙眉沉思,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偶尔压抑的低咳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冬生侍立一旁,眉宇间满是忧色。“少爷,看了许久了,您该歇一会儿了……”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怯生生的通报。“少爷,奴婢奉命,给您送夫人特意准备的吃食来了。”许淮沅闻声抬头,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温和的笑意取代。他放下手中的笔,对冬生示意。“让她进来。”小丫头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捧到书案上,声音细细的,“这是夫人特意为您准备的。”“哦?”许淮沅眉梢微挑,唇角的弧度更深了些,带着一种了然又纵容的意味,“知道了,放下吧。替我……谢谢夫人。”他语气温和,特意在“夫人”二字上微微加重了些许,随手甩了一把赏钱过来。小丫头眉开眼笑的接了,接着便很有眼色的放下食盒退了出去。冬生上前一步,打量了一番那食盒里的饭菜,调侃一句。“少爷,夫人今日倒是很有心啊……”许淮沅笑了笑,却已抬手打开了食盒盖子。一股混合着酒香和菜肴热气的浓郁香味顿时弥漫开来,看上去倒是泰丰楼的手艺。他看着里面几样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小壶温好的酒,眼神柔和下来,似乎透过这食盒看到了谢晚宁别扭又别扭的关心。他拿起银箸,夹起一块看起来颇为诱人的水晶肴肉,没有丝毫犹豫地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味道不错。”他低声评价了一句,又夹了几筷,甚至端起那杯温酒,浅浅啜饮了一口。冬生见他神色无异,又吃得香甜,心头那点疑虑也暂时压了下去。时间在寂静的书房里流淌。“几时了?”许淮沅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书,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到酉时了。”冬生看了看天色,“正好您早上说要和夫人一起用晚膳,厨房那边刚传来话说已经备好了,是否开席?”“开,我去叫她一起……”许淮沅正欲起身,突然面色白了一白。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无数钢针在五脏六腑内疯狂搅动的剧痛毫无征兆地爆发。他猛地捂住胸口,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骇人的青灰,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一口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鲜血“噗”地喷溅在面前的卷宗上,染开大片刺目的暗红!“少爷!”冬生魂飞魄散,凄厉的惊呼声撕裂了黄昏的宁静。许淮沅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直地向后倒去,双目紧闭,气息在瞬间微弱得几近于无!冬生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少爷”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全府。谢晚宁自然也听见了声音,心脏狂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衫,她赤着脚,如一道离弦之箭般冲向书房。书房的门敞开着,血腥味浓烈得令人窒息。冬生跪在许淮沅身边,徒劳地试图将他扶起,脸上涕泪横流,眼神里是绝望的疯狂。看到谢晚宁冲进来,他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目如同噬人的野兽,带着滔天的恨意和质问,嘶吼道。“是你!是你叫人送来的食盒!是你害了少爷!”谢晚宁愣了愣,“什么食盒?”她下意识地扫过案几上那个敞开的,散发着食物香气的精致盒子,又看到许淮沅唇边、衣襟上刺目的血迹和他那灰败死寂的面容,一个冰冷的名字瞬间浮上心头——十一!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她手一搭上许淮沅脉搏便呼吸一窒。许淮沅的脉搏微弱得几乎消失,气息更是若有若无,危在旦夕。“闭嘴,让开!”谢晚宁厉喝一声,一把推开几近崩溃的冬生,扑到许淮沅身边。她指尖飞速搭上他的腕脉,又翻看他的眼睑,探其鼻息,心猛地沉到了谷底。那毒霸道无比,已侵入心脉,寻常药石根本来不及起效!,!时间就是命!谢晚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猛地撕开许淮沅胸前的衣襟,露出苍白的胸膛。同时,她手腕一翻,数枚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银针已夹在指间。“点灯!越多越好!再取烈酒、火盆、干净的布巾!快!”她的声音冰冷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冬生被她的气势所慑,看了看谢晚宁,还是选择了相信谢晚宁,跳起了来跌跌撞撞地去准备东西。灯火瞬间被挑亮,映照着谢晚宁凝重到极致的脸庞。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残影,快如闪电地将银针刺入许淮沅胸前数处大穴。针尖入体,许淮沅毫无知觉的身体竟本能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谢晚宁并指如刀,指尖凝聚着精纯的内力,以一种极其繁复诡异的手法,重重按在许淮沅的心口膻中穴上,内力如同涓涓细流,却又带着千钧之力,强行护住他仅存的一丝心脉生机。但这远远不够!那……只能那样了。心中一沉,谢晚宁眼中血色弥漫。她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一股腥甜涌入口腔,剧痛让她精神瞬间高度集中,她双手十指翻飞,如同穿花蝴蝶,又似在弹奏一曲无声的绝命之曲,狠狠拍击在许淮沅周身数十处要穴之上。每一次拍击,都伴随着她身体细微的颤抖和内力疯狂的流逝。这是天机楼秘传的禁术——推宫换血。以施术者自身精血为引,强行逆转血脉,将中毒者体内的剧毒引渡至自身,再以秘法封存化解!此法凶险至极,稍有不慎,施术者与被救者皆会血脉逆冲,爆体而亡!汗水如同小溪般从谢晚宁额角淌下,浸湿了鬓发。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甚至透出一种灰败的死气。但她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反而越来越快,越来越重!许淮沅的身体随着她的拍打剧烈地起伏着,更多的黑血从他口鼻、甚至被银针刺破的皮肤处汩汩渗出。而谢晚宁的指尖,也开始泛出不正常的乌青。冬生捧着火盆和烈酒回来,看到这一幕,惊骇得几乎窒息。他从未见过如此惨烈又诡异的救人场面。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谢晚宁最后重重一掌拍在许淮沅的后心!“噗——!”许淮沅猛地喷出一大口浓稠如墨的浓血。同时,谢晚宁也“哇”地一声,喷出一小口带着乌黑之色的鲜血,身体晃了晃,几乎软倒。冬生慌忙扑过去扶住许淮沅,只见少爷虽然依旧昏迷,脸色依旧苍白,但胸口却开始有了微弱的起伏,那丝几近断绝的气息,终于艰难地续上了。“少爷有气了!”冬生喜极而泣,声音都在发抖。谢晚宁却连看都没看冬生一眼,她扶着桌案,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眼前阵阵发黑,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抽空。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抹去嘴角的血迹,那双布满血丝、带着浓重疲惫却燃烧着冰冷怒火的眼睛,死死盯向门外无边的黑暗。她甚至不需要思考,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踉跄却坚定地朝着十一所在的偏院走去。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流失的生命力上。偏院寂静无声,只有夜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十一如同石雕般立在院中,仿佛早已在等待。看到谢晚宁出现在院门口,他冰冷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震惊——她此刻的样子太过骇人!脸色惨白如纸,嘴唇灰败,脚步虚浮,周身气息微弱紊乱,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那分明是元气大伤、甚至根基受损的征兆!“谢晚宁!”十一下意识地疾步上前,伸手想要搀扶她。“滚开!”谢晚宁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掌拍开他伸来的手!那一掌软绵无力,却带着滔天的愤怒和冰冷的决绝。她抬起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住十一,声音嘶哑。“是不是你?那毒……是不是你下的?”十一被她眼中的恨意和绝望刺得心头剧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谢晚宁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她嘴角尚未擦净的乌黑血渍,再联想到她此刻的状态……“你…你用了推宫换血?”十一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为了他?你不要命了?”谢晚宁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死死盯着他,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回答我!是不是你!”十一沉默了片刻,迎着谢晚宁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目光,下颌线绷紧,最终,他缓缓地、清晰地吐出一个字。“是。”他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痛苦、不解、偏执,最终化为一种孤注一掷的冰冷。“是我下的毒。你醒醒吧!许淮沅他根本不值得你如此,也并非你看到的那副病弱无害的模样!”十一上前一步,声音压抑而急切,试图撕开许淮沅的伪装。,!“我观察他很久了!他心思深沉如海,你以为许家是怎么做到今天的地步?你以为他一个病秧子凭什么在朝堂上立足?他手里掌握着一支极其隐秘、行事狠辣的暗卫!他们替他处理所有见不得光的勾当!就在今夜,就在这府里,就在你为救他耗尽心力的时候,他的暗卫正在悄然集结,不知又要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而且……”十一的语气斩钉截铁,“他绝非手无缚鸡之力!我亲眼见过他出手,虽然只有一瞬,但那速度和力量,绝非普通人能有。他一直在伪装,他在骗你,他处心积虑地接近你,利用你的同情,编织这温柔的牢笼困住你,让你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你的任务!半月之期将到,你再不动手,死的就会是你!我只是……不想看你被他骗得尸骨无存!”十一的话语如同惊雷,在谢晚宁疲惫混乱的脑海中炸开。暗卫?伪装?深藏不露?这些信息太过震撼,与她朝夕相处的那个病弱、狡猾却又在某些时刻显得格外真实的许淮沅形成了强烈的冲击。她内心掀起惊涛骇浪,震惊、怀疑、混乱交织在一起。然而,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精神的巨大消耗让她此刻无法去深究这些信息的真假。她只是感到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冰冷的愤怒。她看着眼前这个自诩为她好却差点亲手杀死她拼尽全力才救回来的人,又在此刻抛出如此惊悚指控的十一,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十一,”谢晚宁的声音带着一种透支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响起,“我的事,我自己会做决定。”她深深地看了十一一眼,那眼神里有震惊后的余波,有深深的失望,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无论许淮沅是什么人,无论他藏着什么秘密……该如何做,何时做,由我来判断,由我来动手。不需要你……替我出手,更不需要你替我决定!”:()病骨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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