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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府这几天笼罩在一片劫后余生的压抑中。十一下的是天机楼最毒的药之一,若是身体康健的人受了这毒,只怕也是损害颇多,更别提像许淮沅这样病弱不堪的了。所以现下他虽然已经醒转,但元气终究大伤,连日的汤药灌下去,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起身行走几步便虚汗涔涔,低咳不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老夫人不知内情,只以为是儿子旧疾复发,然而转眼见原本气血充足,满面红光的谢晚宁这几日也是脚步虚浮,面色苍白,于是整个人忧心忡忡,整日里便将自己关在屋里念经拜佛。这样的状况持续到了第二天,老夫人实在坐不住了,在午饭后便将谢晚宁唤了来。谢晚宁站在屋内,悄悄打量着这间屋子。虽是一天中最明亮的时候,但经过佛堂的光线还是被滤成了昏黄,唯有一线天光自高窗缝隙挤入,斜斜地劈开昏暗,正好落在佛龛之上。龛内供奉一尊玉观音,通体洁白,然而在幽暗中,那玉质却渗出几分凉意来。观音面容低垂,眉目间似乎凝着一缕悲悯,却更似一种无可言说的淡漠,无声地俯视着香案前那方被岁月磨得塌陷的丝绒蒲团。供桌是紫檀木的,沉重如墨,其上纹理早已被光阴之手与无数拂拭的衣袂打磨得柔滑圆润,只在边缘处还残留着坚硬而清晰的木纹,如同老者手上蜿蜒的筋络。桌面上,几卷经书被锦缎包裹,缎面早已黯淡,边角处绒毛微卷,显露出被反复翻阅的痕迹。三足铜炉立在中央,炉腹饱满,炉壁映着微光,却将炉内堆积的厚厚香灰衬得愈发灰白沉重。老夫人就坐在这一张桌子后,腕上缠着一串佛珠,满是忧心的开口。“二妮啊,淮沅这次病势汹汹,我这心里实在不安……这样吧城外青玉观的送子娘娘和药王真人最是灵验,香火鼎盛。如今这样的情况……我怕是不求你们能为我许家传递香火,但是最起码能让沅儿的身子再好一些,不如你们……明天上午就去拜一拜,求个平安符回来,也当是散散心,或许……或许能沾点仙气,祛祛病气。”她说着,将一对早已准备好的沉甸甸的钱袋子塞进谢晚宁手里,再三叮嘱。“这是香油钱,务必心诚些。”谢晚宁看着老夫人殷切又忧惧的目光,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她瞥了一眼不远处窗下,从这里正好能看见被冬生搀扶着喝药的许淮沅。她眸子动了动。他瘦削的侧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脆弱,仿佛一尊精美的薄胎瓷器。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低声道,“是,母亲。”许淮沅得知此事,并未反对,反而温声道,“也好,出去走走,娘子也透透气。”他看向谢晚宁的目光,依旧带着那份熟悉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温柔,仿佛那夜书房的血腥,冬生的指控,十一下的毒都未曾发生。于是第二天,用过早饭,许家的马车便缓缓驶向城外的青玉观。山路蜿蜒,绿树成荫。车内,许淮沅体贴得令谢晚宁几近心虚——他虚弱地靠坐着,却不忘将软枕仔细垫在谢晚宁腰后;茶水总是试过温度才递到她手边;偶尔颠簸,他会下意识地伸手虚扶她的手臂,指尖虽冰凉,但很坚定。他甚至强打精神,指着窗外掠过的景致,声音低缓地给她讲些山野趣闻或道观典故,试图驱散她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凝重。他的温柔如同细密的网,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谢晚宁沉默地承受着,心却如同在滚油里煎熬。她看着他苍白脸上努力维持的笑意,看着他因压抑咳嗽而微微颤抖的肩头,看着他偶尔失神望向窗外时眼底深藏的疲惫……谢晚宁颇有些动摇。是不是有些事情,可以就当它根本不存在?然而,每当这种想法升起来的时候,就在她几乎要沉溺在这虚假的温情里的时候,又被心底冰冷的任务和誓言狠狠拽回现实。青玉观距离并不近,许淮沅的身子也经不起马车长时间的颠簸,到了青玉观已是傍晚,于是为了许淮沅的身体着想,谢晚宁便决定夜宿在青玉观附近一处清幽的客舍暂时歇脚。夜晚,山间清凉,万籁俱寂。谢晚宁心中有事,睡得很浅。半夜,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压抑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那咳嗽声断断续续,带着一种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痛苦,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刺耳。她心头一紧,几乎是立刻翻身下床,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许淮沅房门外。门虚掩着,透出昏黄的烛光。不知怎得,她没有推门,反而透过门缝看去——许淮沅背对着门,坐在桌边,单薄的身影在烛光下微微佝偻着,肩膀因剧烈的咳嗽而不住耸动。他一手死死捂着嘴,指缝间赫然渗出刺目的鲜红,而另一只手中,正紧紧攥着一个小巧的白玉药瓶。他费力地拔开瓶塞,倒出几粒颜色暗红、形如凝固血珠的药丸,看也不看便仰头吞下。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谢晚宁鼻子抽了抽。这什么药,怎么她闻着……好像有一股酒味儿?“药不多了,”似是咳嗽太久,许淮沅沙哑的声音传来,他对着虚空开口,“去再煎一些来。”虽没看见人,却有人立马应声,“是。”接着便是衣袂翻飞的声音。谢晚宁心跳骤然加速。十一曾说……他手里掌握着一支极其隐秘、行事狠辣的暗卫……难道这事儿是真的?对真相的渴望让谢晚宁立刻飞身而上,悄无声息的飘上屋顶,接着果然看见一道黑影正在奔向山下。她屏息,跟上,然后沉默的拍了拍那黑影的肩。那黑影大惊,回头便看见月光下有人对着他一笑,接着白得发亮的大牙一闪,最后颈子一痛,便晕了过去。谢晚宁看着被自己一个手刀劈昏过去的暗卫,开始对着他不停摸索。她此刻心中有个大胆的念头急需验证。果然,在那暗卫袖口中,谢晚宁翻出了一张纸。她展开那纸,掏出火折子用牙咬住,低头去看。百年老参须三钱、赤血藤胶二钱、冰魄莲子心一枚,以烈酒为引,急火煎煮一炷香……趁热服下……谢晚宁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她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竟然真的如她所料,许淮沅服下的……正是镇元散!正是那日在柳幺娘家中,她曾经亲手翻出那本记载着药方的书,也清楚的记得里面写写的那极大损耗寿元、如同饮鸩止渴的霸道药方!许淮沅……他一直在吃这个?他不要命了?谢晚宁突然觉得,许淮沅可能真的骗了她。就是用脚指头想也能知道,许淮沅绝对不可能是为了搞垮许家而这样做!那是为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样的执着,让他宁愿提前透支自己的性命也要去完成?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愤怒瞬间淹没了谢晚宁。她呼吸陡然一乱。然而,几乎就在那一刹。“嗖!嗖!嗖!”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撕裂了夜的宁静,点点寒星穿透窗纸,直射屋内的许淮沅!与此同时,七八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客舍四周的阴影中暴起,刀光剑影带着冰冷的杀意,直扑许淮沅所在的房间。目标明确,配合默契,显然是蓄谋已久的刺杀!谢晚宁心中警铃大作,本能地拔剑出鞘!身体却猛地一沉!前日推宫换血强行救回许淮沅所导致的元气大伤和根基震荡,在此刻凶猛地反噬上来,内力运转滞涩无比,丹田处传来阵阵针扎似的剧痛,身形竟比平时慢了不止一筹!“叮叮当当!”她勉强挥剑格开射向自己的几枚暗器,手臂被震得发麻。眼看两名刺客已冲破窗户,刀锋直指刚刚因剧咳和服药而显得毫无防备、甚至有些恍惚的许淮沅后背。“小心!”谢晚宁目眦欲裂,不顾自身反噬,强行提气,想要扑过去救援,但脚步虚浮,气血翻涌,一口腥甜涌上喉咙,动作终究慢了半拍!就在那森冷的刀锋即将触及许淮沅衣袍的瞬间——一直佝偻着咳嗽的身影,动了。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快到极致的残影!许淮沅仿佛只是随意地轻描淡写地旋身抬手。他那只刚刚还捂着嘴咳血、苍白修长的手,此刻却如同穿花拂柳般精准地探出,食指与中指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轻轻一弹!“叮!”一声清脆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那柄精钢打造的锋利长刀,竟被他两根手指轻描淡写地从中弹断,断刃激射而出,深深钉入墙壁!那刺客眼中刚露出骇然欲绝的神色,许淮沅的手掌已如鬼魅般印在了他的胸口。“噗!”一声闷响。那刺客连惨叫都未及发出,身体如同被千斤巨锤击中,炮弹般倒飞出去,撞碎窗棂,重重砸在院中,再无生息。而另一名刺客的刀锋已至许淮沅颈侧,许淮沅甚至没有回头,只是身体以一个违背常理的微小角度侧滑半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一刀,同时,他垂在身侧的左手随意地向后一拂袖!那看似轻柔无力的一拂,袖袍却仿佛灌入了千钧之力,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阴柔劲风。“砰!”第二名刺客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整个人被这股柔中带刚的巨力狠狠掼在墙壁上,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软软滑落在地。兔起鹘落,电光火石!仅仅两个呼吸间,两名冲在最前的精锐刺客,便如同蝼蚁般被轻易碾死,干净利落,狠辣无情,哪里还有半分病弱咳血的模样?剩下的刺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攻势不由得一滞。许淮沅缓缓转过身。烛光摇曳,映照着他依旧苍白如纸的脸,嘴角甚至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然而,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冰冷沉凝如同深渊般的气息,却让房间里的温度骤降至冰点。他微微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剩下的刺客,那眼神,漠然得如同在看一群死物。,!他甚至还对着门口因震惊而僵立当场的谢晚宁,习惯性地牵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如往常般安抚性的,温和的微笑。仿佛刚才那雷霆般的手段,只是拂去了肩头的尘埃。然而,他嘴角的笑意尚未完全绽开,便彻底凝固在了脸上。一点冰冷的,带着凛冽杀意的锋锐,精准地抵在了他脆弱的咽喉之上。谢晚宁不知何时已欺身近前。她的脸色比许淮沅更加惨白,握剑的手甚至因脱力和内心的巨大冲击而微微颤抖,但那柄名为“飞星”的软剑,剑尖却稳如磐石,死死抵住他的咽喉。剑身之上,寒光流转,映照出她那双布满血丝,充斥着滔天怒火,震惊以及一种近乎被彻底背叛后绝望的眼睛!她看着他嘴角那抹凝固的、虚假的微笑,看着他眼底残留的试图维持的温和假象,看着他手中那个还未来得及收起的装着“镇元散”的白玉药瓶……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温情,都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烛火噼啪作响,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那柄抵在咽喉,随时可以夺命的剑所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杀意。屋外的刺客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慑,一时竟忘了进攻。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让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许淮沅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感受着颈间那点致命的冰凉。他脸上的温和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一丝无奈和了然的了然。他看着谢晚宁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娘子……你这是何意啊?”:()病骨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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